文章来源:人间后视镜(id:renjianhoushijing)作者:吃卜宝

原文链接:从4A裸辞的第二天,她决定出家去道观


开个小差 是人间后视镜推出的新栏目。


生活无法暂停,但你可以偶尔开个小差。本系列聚焦游离于常规之外的非典型生活实践者,他们做的事也许被视为不切实际,他们选择的生活方式也许无用但有趣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飞地,长路漫漫,别着急找答案。


01.


辞职信


小蜘蛛(快手ID:2666170965) 没想到,自己的辞职报告在几个广告公司的群里传开了。

 

十月的最后一天,从事十年广告工作的小蜘蛛决定裸辞。提交离职申请时,一位同事把她的辞职报告拍了下来,发到了自己前同事们的微信群,群里瞬间炸了锅。随后,那张图又被不断转发,引爆了一个又一个群。

 

在那张照片里,离职原因一栏赫然写着:“因个人原因,需离职出家修行,无法在上山住观期间继续工作。



小蜘蛛的辞职信。用户供图


“看看广告公司加班有多辛苦,已经把人逼到要出家了。”如同平日里转发网上的段子一样,很多人以为,这只是广告圈五花八门离职理由中的一个。有人在群里留言说,自己曾经写过的离职理由是“公司的电梯太慢了”。

 

认识的朋友跑到小蜘蛛这里来求证真伪,她坦然地说,“是真的呀。我打算明天就离开北京,去四川一座山上住道观了。”

 

同事们都觉得她很有魄力,但在小蜘蛛心里,去道观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。在此之前的一两年里,她在各个社交软件上查询了做义工、居士的分享帖,认真做了调研。由于各地开放给游客的道观斋房都有明码标价,通过比价,她筛选掉了一些更有名气,更像以盈利为目的的道观,最终锁定了这一座。它相对小众,地处道教的发源地,有着宁静的环境。与此同时,在她心中,四川的斋饭是最好吃的。



道观标志性建筑。

 

道观的公众号关注了快一年,九月中旬,小蜘蛛看到其发布“招募义工、居士”的推文,果断地报了名。联系到负责的道长后,她先是被拉进了一个“义工预备群”,没过几天,她被从群里踢了出来。

 

小蜘蛛分析,这意味着自己可以上山了。在微信上,她详细地向道长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:职业经历、毕业学校、擅长的事情、对于道教的了解程度,并发送了健康宝绿码和接种疫苗的截图……整个过程就像一次入职面试。

 

而道长从头到尾只回了三句话:“对。”、“好。”、“按你自己的时间,上山就行。”

 

11月1日,小蜘蛛坐上高铁,到成都的一位朋友家住了一晚。第二天,她带上行李箱,和仅有的两千块钱存款,独自一人上了山。



道观的宁静风景。用户供图


02.


拒绝卷


“就是实在是不想卷了,想歇一歇”。小蜘蛛说。

 

生活在北京的小蜘蛛今年35岁,过去的十年里,她辗转在多个大型广告公司,一直做创意文案工作。在广告圈,流传着这样的话:“在广告行业工作一年,可以得到三年的工作经历。”

 

一年多前,她跳槽到了奥美。因为公司距离天安门很近,小蜘蛛和同事们凌晨加完班后,常常直接骑单车一起去看升旗。



小蜘蛛工位附近的棒棒糖。用户供图

 

而广告公司的另一个特点是,时刻保持年轻化。步入中年的小蜘蛛渐渐感受到,她熬不动夜了。连轴转的生活让她感到焦虑,她的作息和男朋友总是对不上。男朋友做得一手好菜,但对他们来说,一起吃个晚饭成了奢侈的事情。

 

小蜘蛛回想起十年前,自己刚进入这个行业时,也带着热爱。她本科时读的专业是食品工程与科学,毕业后在体制内做质检员,但体制内的轻松和质检工作的精确让她感到无聊。她还是想做一些没那么标准化的,有创造性的工作。

 

“可能那个时候的我们,没有像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想要考公、上岸之类的,大家都是拼命逃离体制。”小蜘蛛说。

 

一年后,小蜘蛛从质检局离职了。她先是在一家NGO组织当志愿者,负责创意文案相关的工作,积累了一些经验后,她顺利进入了广告公司。全身心投入地做创意、想文案都让她感到快乐。她做过大品牌项目,也拿过一些业内的小型奖项。

 

随着年纪增长,更想要晋升的同龄人都做了管理岗,而小蜘蛛自己在这十年里始终在做职能岗位。在小蜘蛛的理解中,创意部门的人都很单纯,因为工作需要始终对流行事物保持敏锐,不同年纪的人相互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代沟。她本人看起来也很年轻,对于不知道她真实年龄的人而言,她和部门的其他同事没什么区别。

 

小蜘蛛现在的月薪在三万元左右,几乎达到了同类岗位的天花板。但这些年来,她几乎没有攒下钱:

 

税后两万多的收入,一半拿来还房贷;每月固定通勤、吃饭、买咖啡三千;看展、话剧、购买付费课程一千;养的五只猫,十几只昆虫的日常开销一千;剩下的钱被用来保养摩托车,买游戏、旅游,以及化妆品等不定期支出。



小蜘蛛喜欢逛各种展,她开玩笑说“小伙伴对我的人设可能有误解,无论去哪个城市都招呼我去漫展,其实我是个胶佬。” 用户供图

 

即便是几乎不买什么奢饰品,小蜘蛛还是觉得自己真实地落入了消费主义的陷阱。同时,她的消费有时候没有使用的快感,只有消费本身:她喜欢买3A游戏,但因为没有时间,买完的游戏都是男朋友在玩;展览和话剧票来不及看;假期出门旅游,常常会变成在不同的地方加班。

 

辞职的念头在心里不断累积,“主要是我自己都不相信消费主义了,在这行工作了十年,我发现这是一个很虚无的东西。而我自己还在做广告,直接面对的就是消费者,不停地给年轻人制造这样的观念。”小蜘蛛说。


公司的报销系统常常因为操作困难被吐槽“反人类”,平日里,很多同事因为嫌麻烦就干脆放弃了。小蜘蛛是少有的几乎每次都能全额报销的人。离职前,她和同事们说:“想来学习独门报销手艺的人快来找我,马上就要失传了。”


工作的意义感逐渐崩塌后,她会感到自己只是一个被社会标尺衡量的工具。“其实也挺迷茫的,也不知道后面要做什么,然后想来道观看看,想一想,找一下自己未来的方向。”

 

03.


住在山上


抵达山下以后,小蜘蛛不知道该联系谁,一路边爬山,边打听,路人给她指了山上的办公室,里面的一位道长接待了她。另一位道长过来,问了她的生肖,就把她带进了道观。



斋堂门外的葱郁竹林。用户供图


没有人询问她过去是做什么的,生肖是否“对冲”是唯一被关心的事情。一位大哥自称是当地的道教协会会长推荐而来,但因为与道长生肖“对冲”,还是被安排到了其他道观。

 

登记完毕后,小蜘蛛被带到斋堂里进行三跪九叩等仪式,按要求念诵了一遍“义工守则”,“有点像是加入红领巾少先队员的宣誓”,小蜘蛛说。

 

她被安排的日常工作是帮助一位师兄完成一座殿内的日常“开张”——包括开殿门、开灯、三跪九叩、上香,贡茶、点灯、替换供花供果。一个多月后,小蜘蛛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只需要不到五分钟。而在刚刚住进道观时,对于陌生的一切,她展现出了一个都市人常常出现的局促感。



小蜘蛛在快手记录初来道观时社畜的内心活动。(快手ID:2666170965)


道观的钟在五点半准时敲响,早课从六点开始,大家在道长的带领下一起唱诵经文。成为义工的第一天,小蜘蛛五点就起床了,但没有人指导上课的流程,她手足无措地在大殿外站了一个小时。

 

第二天,一位刚好要下山的道长看到了她,骑着一辆“五菱宏光”把她顺路载到了山下的道观,并教了她该怎么上早、晚课。慢慢地,有更早来的师兄带他到各处熟悉。但就像在职场上一样,在面对陌生人时,她总害怕冷场,想主动找点话题。后来她发现,对于这里的其他“师兄弟”来说,人和人之间的交谈不是必须的,大家似乎都更关注自己。

 

斋堂门敞开,可以面向葱郁的竹林吃斋饭。家常豆腐、炒土豆片、芹菜豆干……得益于川菜本身的麻辣重口,这些素菜也毫不寡淡,口感超越了平时吃的外卖。但在小蜘蛛心里,还是男朋友做的肉菜更胜一筹。



丰盛的斋饭。用户供图 


除了固定的一日三餐、早晚课,一周作息表上的安排还有打太极拳、抄经文。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自己安排,有人爬山、读书,也有人养花、喂猫。在道观里,小蜘蛛才第一次见到真的会抓老鼠的猫。

 

道观的吃住免费,上山时,小蜘蛛只带了基本的生活所需,而带来的两千快钱,一个月后还剩下一千五百多,在山下的县城里,她买了一盏小台灯、一些保暖的被褥,以及没带来的洗手液,卫生纸等日用品。

 

曾经的都市生活在山上被一一肢解,手机里剩下的星巴克券,只能等待着过期。交过年费的Masterclass没有再上过,没来得及看的展票、戏票都送给了朋友。瑜伽不能练了,因为没有地方放瑜伽垫,改成了跳绳。家里的摩托车也自然骑不上了。

 

意外的收获是,因为每天晚饭后都会去爬山,小蜘蛛的Apple Watch每天都是三环闭合,在过去一起比拼运动记录的朋友们之中,她成了无法被超越的固定冠军。



日常课表。用户供图

 

有着脱发焦虑的小蜘蛛羡慕道士们的乌黑长发,她询问他们是否也有过脱发、扎不起发髻的时候,他们回答说,没有烦恼,就没有脱发。

 

没有提案,没有头脑风暴的会议,一切看上去都是久违的宁静。从来道观的第一天起,习惯了熬夜到天亮的小蜘蛛,竟然能在晚上十点就入睡,没有失眠过一次。

 

04.


房子、宠物和男朋友


和大部分只敢把“躺”停留在想象中的年轻人相比,小蜘蛛似乎成功逃离了都市生活,躺了个彻底。

 

但世俗的生活并没有远离她,她还有房贷、宠物,和一个男朋友。

 

在1800公里外的北京,小蜘蛛的男朋友包揽了家里的一切。替她还房贷,照看家里的猫和昆虫,以及劝导双方家人,让他们接受小蜘蛛去道观的事实。

 

小蜘蛛和男朋友在一起十四年,两个人是大学打游戏时认识的,其中有十年左右都是异地恋,最近一年多,他们才在北京一起同居生活。他们有很多共同爱好,喜欢一起打游戏、看电影,喜欢猫——家里的五只猫,有三只是男朋友带来的。

 

在一个普通的晚上,两个人正在边吃饭边看剧,小蜘蛛随口说出自己想去道观。当时男朋友并没有太在意,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。没过多久,小蜘蛛又提了一次,男朋友才意识到,对方好像是认真的。他半开玩笑地问:“你有啥想不开的吗?是看破红尘了?”

 

小蜘蛛的回答是,自己现在的工作压力太大,在未来也有想去日本留学的打算,想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备考日语。

 

男朋友想了一会,还是尊重了小蜘蛛的选择。他甚至没有提出一丝反对,继续开玩笑说:“那你要是得道成仙了,可别忘了家里的这些动物,和我。”



小蜘蛛亲手养大的蜗牛,“是焗还是炒?” 。用户供图


小蜘蛛和男朋友之间有着很强的独立性,不过问彼此的收入,钱大部分是各花各的,也不干涉彼此的决定。在他们的关系中,小蜘蛛更像是起主导角色的人,习惯了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做决定,然后再“通知”他,在长期的磨合里,男朋友也乐于尊重并配合她。

 

只不过这种独立多少显得有点疏离。小蜘蛛认为自己来自一个“人情冷漠”的家庭,从小和父亲一起随军生活。即便是现在,小蜘蛛的父母依然处于长期分居,偶尔见个面,有重要的事情才会联系。

 

因此小蜘蛛并不觉得喜欢的人就必须结婚,或者日夜生活在一起。她喜欢养昆虫,家里有13只蜘蛛,26只蜗牛,2只寄居蟹。“虫子不觉得你在养他们,因为他们是没有情感的,是非常独立的个体,不需要属于你。虽然它确实是依附与你的,但是它没有这个情绪在。”



上山前,小蜘蛛经常在朋友圈更新昆虫照片。用户供图

 

“我们在一起时间太久了,就变得跟亲人一样。”小蜘蛛说。然而真正的亲人并没那么好搞定。和妈妈说完去道观的决定,对方一直很难相信是真的,担心这是个骗局,或是什么传销组织。临走前还在嘱咐她,如果感觉有危险就马上报警。至于爸爸,小蜘蛛压根就没敢告诉他。

 

关于未来会不会真的彻底出家,小蜘蛛并没有想好,因此也还没有跟男朋友讲。而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,男朋友回答:“我觉得她不会,红尘这么好,绿水青山看久了也会烦的。”

 

但他随后又补了一句:“如果她要真决定出家了,那也只能支持了。因为如果我要是决定脑袋剃光,去山里当和尚,她也会支持的。”

 

05.


道友和师傅


傍晚,隔壁斋房的一个女生敲门进来,她的房间里进了一只虫子,想让小蜘蛛过去帮忙捉虫。

 

这位怕虫子的邻居今年刚刚本科毕业,00后,学的是日语专业。毕业这一年,她因为去日本交换错过了国内的秋招,始终没有找到工作,索性直接来道观做义工。平日里她很少与人交流,小蜘蛛主动上去搭话时,才能简单地聊起来。

 

因为小蜘蛛也会一些日语,她们常常用日语进行“加密对话。”比如疫情严重道观封闭的一段时间,他们平常学习、练功的道观不能去,改成了在另一座老道观里做手工经幡,她们俩都觉得这件事没有意义,就用日语一起吐槽说“很无聊”。


 

道观里会抓老鼠的小花猫。用户供图


普通义工、居士的斋房是两人间,与小蜘蛛同住的室友是一位快五十岁的阿姨。十年前,她曾来过道观,打算出家,但后来因为家里的事情又回去了。如今她退休了,又再次回到了道观。由于道观“不养闲人”的规则,四十五岁以上的人几乎是不被接受正式出家的。因此,她只能在这里做一个居士。

 

阿姨给小蜘蛛讲的所谓“道学”,大部分是她不能理解的,她觉得那些太“神叨”。在上山前,小蜘蛛也曾经自学过道家思想,她认为道家算是中国医学、天文学和哲学的启蒙。有着“古典科学”的成分。相比较“道学”的那一块,其中“科学”的部分更吸引她。



道观的医馆。用户供图

 

道观里现有的居士年龄分布很平均,从七、八岁到五、六十岁都有。想要正式出家本身也是漫长的过程,像小蜘蛛这种初来道观的人要先做义工,经过一年左右的类似“实习期”,在这期间,需要找到与自己有缘分的师傅,再继续修行,三四年后,才能够正式出家。

 

而即便是出家,也还分成“全真”和“正一”,后者并不需要长期居住在道观里,也可以结婚生子,在山下散居,过世俗的生活。几年前,小蜘蛛在广告圈认识了一位姐姐,对方就是一位“正一”道士,小蜘蛛觉得她很“通透”,每当有想不通的事情,就会主动找她聊天。

 

但对方也是少言寡语的性格,小蜘蛛硬是“死缠烂打”地拜了她为师傅。师傅有时候会带她念经,在得知她打算上山后,也曾鼓励她好好思考“如果以后回到北京,是否真的值得为碎银三两,而去殚精竭虑。”

 

以小蜘蛛的观察来看,道观里的人很少相互交流。一方面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,大家都被倡导只关注自己的生活,而另一方面,或许是上山修行的大部分都是内向的人,本就不善于表达。“这就像是,这个社会提供给这类人的一种出路吧。”她说。


06.


都市基金

 

法国记者西尔万·泰松在四十岁之前曾在贝加尔湖畔的森林中隐居了六个月,他用一本书记录下了自己隐居生活感受,名为《在西伯利亚森林中》。在书中他写道:

 

“归隐等于反抗,来到小木屋,相当于从操纵屏上消失。隐士消失了。他不再发送数字足迹、电话信号、银行业务,摆脱了一切身份。他采取的是逆向的黑客攻击,退出这个大型游戏。”

 

然而脱离都市环境,真的意味着退出了游戏吗?

 

在山上,小蜘蛛身上的都市基因被打碎了一部分,也有一部分依然在延续。道观本身也不是完全脱离现代文明的场所,有WIFI,也可以收快递。道观的休息日“戊日”,斋堂会做一个荤菜放在后厨,想吃的义工、居士、没有受戒的道长都可以去打来吃。上个礼拜,她刚刚吃过一餐回锅肉。



戊日吃到的回锅肉。用户供图

 

午饭之后的漫长时间,小蜘蛛会玩一会儿《原神》,同做义工的女生也会自然地打开《阴阳师》。英雄联盟决赛的当天,她和朋友们一样守着看完了EDG夺冠的过程。

 

她也惦记着那些还没来得及看的展,比如北京最近很火热的“明和电机”,虽然五年前她就在上海看过了。她计划着在休息日时下山,去成都看展。

 

小蜘蛛和隔壁的日语系女生都喜欢“磕CP”,但似乎受到道观庄严气氛的影响,住在山上的日子里,她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减少打开手机上某些app的次数。但她们有时候会躲在柱子后面,偷看两个道长切磋太极拳,然后在心里默默“磕一磕”。



道长劝导她,不要明目张胆地磕道长们的CP。这让她感受到了道观环境的包容。用户供图

 

本科毕业至今,小蜘蛛一直希望去日本留学,因此还带了很多日语学习资料。她很想找到做广告之外的另一个兴趣点,用她的话说,还想做一些“对人类发展更有利的事。”她联想到国内的老龄化趋势,想要去日本学习社会学,未来或许可以做养老相关的研究。因此除了想思考自己的内心,她来道观还有一点“私心”:学习一些“养老科学”的想法。

 

“其实有时候还是觉得很忙。”小蜘蛛说。上个礼拜,一位广告公司的前同事找到她,希望找她一起做一个外包项目,她碍于人情就答应了下来。语音沟通时,客户让她下载“钉钉”,方便一起开会。打开软件的一瞬间,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,有种一下子被拉回到过去的时空里的感觉。

 

07.


奢侈的逃离


在道观的大部分时间里,小蜘蛛的内心还是平静的。她认为自己正在慢慢摆脱被工作驱使的状态,不再是一个工具式的劳动者。

 

她回想起几年前,自己曾短暂地跟人学习做木工,那种为了打造一个东西全然投入的状态,让她感受到真正的快乐。这似乎很像社会心理学家弗洛姆在《逃避自由》中所表达的,中世纪的手工匠可以在打造一把椅子时获得足够的快乐,而忙碌的现代人,做着被无限细分,看不见具体意义的劳动,而难以看到感受到自己的价值。

 

理想主义像悬在头顶的闹钟,总是突然响起来,让她怀疑长久以来的生活。即使已经35岁,她还是想再次改变,重新找到内心的意义。就像十年前从体制内出走一样。

 

如此看来,去道观更像是庸碌生活与彻底改变之间的缓冲带。在她的理解中,“躺”不是一个消极的词汇。“什么都不做”的生活状态是不可持续的,她理想中的“躺”是时间自由和自我驱动的结合。



养花的道长。用户供图

 

小蜘蛛说,未来最希望到达的目标是,找到可以让自己全身投入的事情,即使这件事情不赚钱。

 

但现实问题还是摆在眼前,她的两千块钱会花光,剩下的房贷也不忍心全部让男朋友来还。因此再过几个月,她或许会下山,料理好一切后,再重新回到山上。

 

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些记录,小蜘蛛在快手和其他社交网站上分享了自己在道观的一部分体验,没想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大量的关注,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坏了。

 

有些人是好奇道观里的生活,会在帖子下留言问很多问题。小蜘蛛认为,这是因为大家早就习惯于自己所在的圈层了:“人真的很容易被困在自己的圈子里,当你离开了一线城市,你的写字楼,你的生活圈,就会发现社会的分化真的很严重。就像是你不了解那些牧民的生活,但他们也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正常的,而我们朝九晚五的上班才是不正常。”


也有一些渴望被“净化身心”的城市青年,涌入了道观的公众号后台,希望也可以申请去山上做义工。公众号为此发送了一篇推文,称很欢迎大家来,但近期的义工招募确实已经满了。


网络数据像无形的监控,洞察到当代人的心灵需求。很多人快手上搜索“道观”, 了解到了更多道士、隐士发布的隐居生活。人们观看在秦岭终南山修行十年的隐士怎样采药,煮茶;和住在山洞、茅棚里的居士隔空对话。对年轻人来说,透过这些原始的生活记录,他们可以看到褪去了神秘虚幻的真实隐居日常。能在下定决心上山前,得到一些参考,也许是一盆冷水,或是一段道缘。


大部分人表达的情绪是羡慕。很多人羡慕小蜘蛛可以迈出这一步,而自己因为生活的种种限制无法做到。那一刻小蜘蛛才意识到,自己其实足够幸运,比如自己没有孩子,父母也还健康,更重要的是,正在料理现实的男朋友,让自己的出走少了很多牵挂。

 

毕竟对于更多人来说,像这样抛开一切去住道观的快乐是奢侈的。他们在评论区写道:“糟糕,是心动的感觉。”、“多多更新呀,想在手机上跟着博主一起修行。”、“道观招人的门槛也要卷起来了。”


那些无法抛下琐碎生活的都市人们,热烈地参与着这些图文帖,仿佛在用另一种方式,满足自己的逃离欲望。